第十八章（二）
三
唐越的反常举动，怎么可能不引起江兰心的怀疑，整宿半夜地在写什么？作为一个情报人员，江兰心第六感是非常灵敏的。
反而是唐越忽视了江兰心，这正是因为他知道妻子的真实身份，让他放下了戒心，以为一个写材料的借口就可以把江兰心打发了，却不知对方已经注意到了自己的一举一动。
江兰心特别想知道唐越在写什么，对于自己来说可能是非常有价值的情报，如果自己能获得这些东西，那么上报给组织该有多好。可是，自己不能硬闯进书房，那样会引起唐越的怀疑，自己反而得不到想要的东西，那么怎么办呢？江兰心开始动脑筋。
从唐越第一次抄写密码的那一次开始，江兰心就采取了行动。第二天唐越上班走后，江兰心就来到书房，她找出唐越用过的稿纸，拿到窗前，把稿纸倾斜在阳光下，她便看到了上面留下的笔画痕迹，是密码？没错，就是密码！江兰心内心感到震惊和不解，唐越为什么要把密码带回家来抄写？这是他在情报科正常的工作吗？好像不是，不然他没有必要带回家来，而且这样的举动是违反保密制度的。同时他跟自己撒了谎，他说写材料，可是他在抄写密码。那么他为谁、为什么要抄写这些密码呢？
江兰心把留在稿纸上的字迹再度抄写下来，她能确定这是密码，却看不懂，她不知道还有另外两册，不知道三册密码要对照使用。而且，她得到的只有一页，也就是唐越抄写的最后一页。她心中的谜团越来越大，为什么？她想搞清楚唐越这是为什么。
她会把抄写的东西带走呢还是藏在家里？不管那么多了，找找再说。江兰心开始翻箱倒柜，写字台的抽屉里、书架上、书中、相框后面、椅子底下......都没有。江兰心站在书房中间，四下看去，就这么小小的一间书房，如果唐越把东西留在了家里，会藏在哪儿呢？
地板？江兰心仔细地观察着地板，终于她发现墙角的一块地板缝隙比较大，她拿来菜刀，轻轻一撬，果然被她撬开了，果然有厚厚的一叠稿纸躺在下面，就是那些密码！唐越甚至把封面都临摹下来了，是中文和日文对照的，上面还赫然写着“第一册”，显然这是日本人用的。这是绝密呀！
江兰心的心狂跳着，大脑急速转动，怎么办？把它抄下来。她刚要动手，转念一想不可以，家中那几本稿纸是有数的，自己要是抄写就会用去好多稿纸，那样就会被唐越发现。她赶紧把密码放回原处，换好衣服，锁门出去了。
江兰心到街上买了一些白纸，然后返回家中，锁好门，再次拿出那些密码开始抄写。唐越每天中午是不回家的，江兰心连午饭都没吃，一直在抄写，大约抄了一半，江兰心停下笔，把东西整理好放回原处，把自己抄的藏好，看看天色，开始准备晚饭......
就这样，江兰心用了两个半天，抄完了第一册。
几天后，唐越又要连夜“写材料”了，转天，江兰心就拿到了第二册，她如法炮制，复制出了一份。
又几天后，唐越抄写了第三册，江兰心也开始复制第三册。可是，她没有抄写完，也就是说只抄写了一半，第二天当江兰心想把最后的半册抄写完时，撬开地板发现东西不见了。她明白，唐越把东西拿走了，交出去了。可是交给什么人呢？
江兰心看着自己手里的两册半密码，已经搞懂了是需要对照使用的，虽然不全，但是已经可以进行基本的电文翻译了。江兰心是学过发报和电文翻译的，她懂得这两册半密码价值连城，必须把它交给组织。
就在唐越把三册密码交给钟文楷的同时，江兰心也去了鞋帽店，把两册半密码交给了谭继忠。
四
自从发现了唐越盗取日军密码本，江兰心心中的疑惑就在不断翻腾，甚至可以说犹如惊涛骇浪。她不停地揣测着，唐越究竟是在为抗日队伍做事，还是在为苏军做事？她每天故作镇定，观察着唐越的每一个细微表现，可是几天过去了，她没有看出任何异样。
每天夜里，江兰心躺在床上辗转反侧，她深知唐越骨子里有着强烈的正义感，可他那伪军军官的身份又像一层厚重的迷雾，让她难以看清他的真实面目。策反他，这个一直以来潜藏在江兰心心中的计划，再次浮现出来。如何行动呢？是否能成功将他策反，这个问题像一只不安分的小兽，在江兰心的心中来回冲撞。
江兰心终于忍不住了。这一天晚饭后，江兰心望着唐越，深吸一口气，决定与他坦诚相见。“日本鬼子在我们国家烧杀抢掠，无恶不作，我们身为中国人，不能做他们的帮凶啊。”
唐越望向江兰心，内心十分困惑，她怎么突然谈起这个问题。
“你身为满洲国部队军官，在旁人眼中就是汉奸。我看这个军官咱们不当了，做点小生意也能过日子，何必给日本人卖命？”江兰心试探着说道，她言辞恳切，眼神中流露出期待。
唐越坐在椅子上，心头微微一颤，转而不禁暗笑，看来江兰心这是开始策反自己了。他装出一副无奈和委屈的模样回应道：“我是伪军军官不假，可是没有作恶，每天不过做些平常的工作，既没坑害国人，也没杀害抗日人士，干这差事只为养家糊口。”他不敢直视江兰心的目光。
江兰心听了，眉头紧皱，提高了音量继续反驳：“你这是在自欺欺人！为日本人做事，哪怕只是一点点，也是在助纣为虐！”
唐越被江兰心的气势镇住了，一时语塞。
江兰心决定把话再说开一些，进一步试探唐越。她装作很贴心的样子，语气轻柔地问：“你前几天半夜三更的写什么？偷偷摸摸的，是不是拿了日军的情报给什么人？”
唐越闻言心中一惊，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，难道自己小心翼翼守护的秘密已经被她发现了？他大脑飞速运转，沉思片刻后，觉得既然江兰心有意策反，不妨给她一点希望，于是定了定神，缓缓说道：“你是我媳妇，有些事我也不想瞒你。有时候我会拿些日本人的情报给情报贩子，换些钱补贴家用。”说这话时，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躲闪。
江兰心听后，心中一阵狂喜，犹如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。她暗自想到，原来唐越并非死心塌地为日本鬼子效力。既然是这样，就有希望把她策反到抗日队伍当中来，让他也当一个共产国际的情报员，这样一来就太方便我们工作了，也可以从唐越那里获得很多有价值的情报。
江兰心走过去抱住唐越，柔声说道：“你做这样的事要小心，可不要给朱彪、刘永禄和日本人发现，那样恐怕就得丢掉性命。”
唐越知道江兰心这是在试探自己。“亲爱的，不用担心，我心里有数，你男人精着呢。”
江兰心进一步试探说：“我要是男人，早就拿起枪，跟日本鬼子拼命去了。”
“你希望我那么做吗？”
“你说呢？”江兰心没有正面回答。
第二天是周日，江兰心拉着唐越去逛公园。
走进龙沙公园，仿佛踏入了一幅浓墨重彩的秋日画卷。金黄的树叶如同一只只蝴蝶在空中翩翩起舞，而后轻轻地落在地上，铺就了一层厚厚的金色地毯。湖水在秋日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宁静，倒映着岸边五彩斑斓的树木，微风拂过，水面泛起层层涟漪，打碎了那如梦如幻的倒影。草坪也褪去了夏日的翠绿，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黄，其间还夹杂着些许未完全凋零的野花，顽强地展现着最后的娇艳。公园里依然是游客寥寥。唐越和江兰心每走一步，都能听到落叶的沙沙声，那是秋的低语，诉说着季节的更替和生命的轮回。这美丽的秋景，并不能让二人忘却尘世的忧烦。
二人登上望江楼，江兰心指着柱子上悬挂的一副对联让唐越看，只见上联是“千里江山收眼底”，下联是“万家优乐上心头”。唐越早就知道这副对联，这是卜奎名人刘民范的杰作，伪满洲国建立后，日本人胁迫他出任教育厅长，他虽有不甘，却又不得不为。刚好龙沙公园请他题写对联，于是他就写了这么一副，寄托胸臆。
“你让我看这个是什么意思？”唐越问。
“我希望你做一个刘厅长这样的人。”江兰心答道。
“在你看来，刘厅长是什么样的人呢？”
“身在曹营心在汉。”
唐越抱了一下江兰心的肩膀，“媳妇，你觉得我不是吗？”
江兰心听了唐越的话，心中暗喜，他觉得唐越已经把话说得非常明白了。
五
不久，钟叔要过60大寿，唐越跟钟文楷说要去给钟叔祝寿，开始钟文楷不同意，怕被情报科的人看到，后来钟叔不想去饭店，要在家里办，钟文楷才同意唐越两口子参加。这一天，唐越买了点心、好酒，带着江兰心一同来到钟家。
寿宴过后，钟文楷将唐越拉到屋外，压低声音说道：“日本鬼子的密码本已成功送到红旗军手中。凭借这套密码本，红旗军成功破译了鬼子的很多电文，获取了很多重要情报。红旗军特地对咱们情报线给以表彰，还发了500满圆的奖金。其中400满圆是给组织的，另外100满圆奖励给你。我已经把组织的上交了，这100满圆给你，上级让你务必收下。”
唐越接过钱，想了想说道：“我不留，都交给组织。”
钟文楷赶忙说：“上级交代，让你全部留下作活动经费。”
二人相互推让许久，钟文楷终是拗不过唐越，只好把钱收起来。“好吧，回头我交给组织。”
离开钟家，唐越和江兰心叫了一辆快马车，唐越提议去看看姨妈，好久没去看她老人家了，也不知道老人家最近身体怎么样。江兰心听了非常高兴，二人让车夫把快马车停在路边，下车买了些点心和水果，然后朝着姨妈家的方向而去。
江兰心瞧见唐越满脸欢喜的模样，忍不住问道：“你刚才和钟文楷说了些什么？咋这么高兴？”
唐越心里还想着受到红旗军表彰的事，但是他不能和江兰心分享，只好微笑着回应：“没什么特别的，就是为钟叔60大寿高兴。”
江兰心望着笑意盈盈的唐越，心中忽然涌起一丝温暖，这段日子，她感到自己对唐越愈发喜欢了，感情上愈发依赖了，觉得唐越人品行端正、性格温和，自己没有嫁错人。
当他们到达姨妈家时，只见老人家面色憔悴地躺在炕上，竟然病了。二人不敢有丝毫耽搁，连夜将姨妈送到医院。
在医院住了几日，江兰心再度提起让姨妈随他们同住。这一回，姨妈没有拒绝，应允了下来。毕竟，老人家年事已高，实在难以自理。
数日后，姨妈病愈出院，唐越和江兰心将老人家接到了自己家中。自此，江兰心能够更为妥帖地照料姨妈，这让她的心安稳了许多。中国人常言：“家有一老，如有一宝。”老人家的到来，让这个家愈显温馨，有了真正家的模样。
唐越的内心中也是非常欣喜，他总会想起自己的老妈。只因自己的身份，在老妈最后的那段时光里，没有好好地陪伴左右，让老妈含恨而终，这在唐越的心底留下了永久的伤痕。所以，接来姨妈之后，唐越同江兰心一样，对老太太关怀备至，体贴入微。
唐越对老人家的孝敬，江兰心都看在眼里，虽然没有多说什么，可内心却感到无比的宽慰与温暖。
